影視評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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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情迷午夜巴黎〉

文◎陳小小

忘了在哪裡拿到《午夜.巴黎》電影卡片?梵谷的《星夜》下,一名男子雙手放在褲子口袋裡,獨自一人在巴黎左岸散步。

火球般的弦月,隕石般的星辰,旋轉扭曲如漩渦的靛青夜空,沉重地壓在巴黎街道,畫面躁動不安的張力和撲朔迷離的意象,不禁令人揣想這可能是部描述喧囂都會中寂寞與痛苦的電影。然而,我正要去賽浦路斯、希臘、義大利、馬爾他四個國家工作19天,整個人被排山倒海的行前預備壓得透不過氣,卡片於是淹沒在成疊紙張堆裡。

沒想到,工作結束回程的飛機上,《午夜.巴黎》竟闖入眼簾。那種驚喜,就像倒數第二天,毫無預期地在馬爾他一間教會,撞見兩幅卡拉瓦喬畫作真跡,一整個延續了泡在歐洲多日濃郁化不開的文藝氛圍。

《午夜.巴黎》是以海明威的回憶錄《流動的宴饗》為主要時空背景,1921-1926年間在巴黎的生活。當時,海明威尚未出名,藉著駐國外兼職記者工作來到較悠閒的歐洲,從事小說創作。他經常到咖啡館寫小說,也在那裡與當時出入的文藝人士來往,如現代運動主將龐德、美國小說家《大亨小傳》作者費茲傑羅。

電影巧妙地將男主角吉爾與這時期的海明威做連結。吉爾是20世紀的現代人,是前途似錦的電影編劇,卻想全人投入小說創作,並渴求著成功。因為他將與女友結婚,在那之前,和女友一家人前往法國巴黎度假,暫時抽身遠離令他疲憊不已、紙醉金迷的好萊塢。

吉爾一到藝術思想、人文薈萃的巴黎,他心底深處想要捨棄電影編劇、成為自由作家的欲望,就像酢漿草成熟的豆莢,輕輕一被碰觸,裡頭的種子便噴灑爆裂開來。他拋下了未婚妻,每晚獨自一人漫步於巴黎街頭與塞納河畔,構思各樣的創作題材。

某天,昏黃的街燈下,緩緩駛來一輛Peugeot古董汽車,停靠在旁。裡頭的人喊著:「上來啊!我們載你一程!」吉爾懷著忐忑踏入車廂,旋即穿越時空被載往《流動的宴饗》記載的1920年代巴黎。咖啡館裡文學巨擘、藝壇畫家眾星雲集,費茲傑羅、達利、畢卡索、馬諦斯、……,一個又一個的真真實實的人物陸陸續續登場,活靈活現來到眼前。

豪爽熱情、不拘小節的海明威,神經兮兮、長得像翹鬍子仁丹的達利……,觀眾情緒瞬間與吉爾連合,驚喜連連。一邊被電影中藝術家們字字珠璣的戲謔鬥嘴給激笑,一邊腦袋如電腦硬碟忙著以最快速的搜尋功能,找出這些句子是出自哪本文學作品或傳記典故?簡直是一場西洋藝術史的腦力對決遊戲。然而,這些不過是電影獨出心裁的背景框架,故事內容其實是一個很簡單的都會愛情故事。

進入1920年代巴黎的吉爾,一下子就愛上了眾多藝文人士(如畢卡索)爭相追逐、創作靈感泉源的美女 Adriana。沒多久就要跟未婚妻結婚的吉爾,驚覺自己內心感情的變化,便去請教博物館美女導覽員卡拉布妮:「一個人有可能同時愛著兩個人嗎?這方面你們巴黎人好像比較先進……」卡拉布妮快速且輕鬆地回答:「當然可以,愛的方法不同。」

這句話瞬間令吉爾抹去了心中的罪惡感,愉悅地放膽追求Adriana,甚至還卑劣到想偷拿未婚妻的耳飾來作為送給Adriana的定情禮物。吉爾與Adriana兩人漫步在1920巴黎午夜街頭,噠噠的馬蹄聲,來了一輛比Peugeot古董汽車還古早的豪華馬車,吉爾原以為馬車會在20世紀舊書攤買得的Adriana自傳那樣發展,載他們去一夜春宵,沒想到馬車竟駛到1890年代的美心餐廳。這回換Adriana驚喜連連,咖啡館裡文學巨擘、藝壇畫家眾星雲集,高更、羅特列克……。

Adriana興奮地決定留在她夢寐以求的1890年代。但吉爾因高更說,「文藝復興時期才是巴黎真正的黃金時代」,而醒悟人們總是厭煩所處的這一代,嚮往前一代,感到每一代的人有責任開創自己所屬時代的黃金年代。兩人就此分道揚鑣,Adriana選擇留在1890,而吉爾回到20世紀,結束了這場跨時空愛情。

趕著回20世紀的吉爾,途中遇到海明威,暗示著他的未婚妻愛情出軌。這時,他完全忘了拉布妮的「當然可以同時愛兩個人」。吉爾態度激動、口氣大聲地揭露未婚妻的醜情。不到三分鐘,兩人就當著準岳父岳母的面,取消婚約。看到這裡,不禁想到《流動的盛宴》海明威最後的悔恨告白:「我但願我在愛上她之外的任何人之前便死去。」

那個『她』是海明威的第一任妻子海德莉。她在海明威最困頓的時候,供養著他,陪伴著他,給予有自殺傾向的海明威一個穩定健康、全力發揮創作的環境。但當海明威成名後,1927年移情別戀,離棄糟糠妻,與富有的《時尚》雜誌主編結婚。在那之後,陸陸續續又歷經數位情人、幾任妻子。海明威在《流動的盛宴》寫下1921-1926是他作為一個人與作為一個藝術家最為融合的年代。也就是說他並不滿意1927年之後的自己。

巴黎思想,一向強調大膽、創新、浪漫、自由。在藝術領域上,這些的確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理念基礎。但對於人與人的愛情,一次只能愛一個人。根本沒人有能力同時愛上多個人,也沒人能坦然接納所愛的人同時愛自己也愛別人。真實的世界裡,同時愛上兩個人絕對不輕鬆。

一些觀眾欣賞《午夜.巴黎》,想學吉爾,漫步在雨中巴黎街道,繼續一場又一場沒有未來的美麗愛情邂逅。然而,海明威在生命結束撰寫回憶錄《流動的盛宴》之前,回憶此生,才體悟了這個人生事實。他不是沒遇到對的人,是他不懂得珍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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