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再也不要來團契,再也不上教會!〉
文◎陳小小
回想大學四年,彷彿迪更斯《雙城記》所言再現,「是最好的時代,也是最壞的時代;是智慧的時代,也是愚蠢的時代;是信仰的時代,也是懷疑的時代;是光明的季節,也是黑暗的季節;是充滿希望的春天,也是令人絕望的冬天;我們的前途擁有一切,我們的前途一無所有;我們正走向天堂, 我們也走向地獄。」
每個人學生,除了本地生,皆離鄉背井,脫離父母長輩的管轄,與各個不同想法觀念的人處在一起。與同學的互動,不再單純地只有成績比較,一群人食衣住行育樂共處,各家價值體系併陳,有如站在涓涓細流匯聚成萬卷波濤之前,所受到的激盪與衝擊,遠比挑戰驚赫指數的遊樂區自由落體設施還來得驚駭。
我內在的價值體系不斷地崩盤、又重組,整個人似乎行走在一團迷霧中。大一升大二的暑假,決志信主,基督信仰帶來價值觀的解構更是可怕。別人信耶穌是事業會成功、找到好伴侶、考試無往不利,而我信耶穌那一年成績直直往下掉,勉強低空飛過。極不好受的難堪滋味,至今仍深深印刻在記憶中。但大學團契裡,並非我獨自一人在迷霧中摸索。
一位去寢室探訪、邀人來團契的大我一屆的學姐,她年輕快樂的美麗臉龐,讓我覺得福音真是一件好事。但是當她升大三,成了核心同工,我們住在團契之家,她變得越來越邋遢,面容也越來越憔悴陰鬱,最後她所幸把房門一關,「請勿打擾」牌子一掛,與眾人隔絕。令人開始懷疑福音哪裡好?待我升上大三,成了核心同工,學習與人同工、承擔團契重要事工運作,就一點一滴地體會了學姐的困境。
我升上大四,有天一個學妹跑來跟我說,他們外文系姊妹在慶生的時候,不知怎麼地,壽星表達痛恨這個信仰,其他人竟紛紛跟進,集體淚流滿面地拿著蠟燭許願,「再也不要來團契,再也不上教會。」我個人清楚知道,那是因為核心同工們共同承擔服事,生命緊密相交,那種衝擊遠比課業來得難以掌控。
從大學團契進入教會,問題更形複雜。最常見信仰知識落差極大,牧師台上講的道,台下的我們可以一一聽出其錯誤。講道內容有問題,主日崇拜的氣氛瞬間退去,一些會眾乾脆在台下逕自讀起聖經,自己餵養自己。
教會成員,除了信仰知識落差,彼此的背景差異更大,生命相交更是擊出火花。就像我這個不會說台語的外省第二代,進入長老教會,平日被會友感謝,因為我可能帶給教會活力、幫助他們的孩子生命有所改變。但一遇到選舉時期,馬上「豬羊變色」成了箭靶,不時被台語狂熱份子施予壓力。然而奇妙的上帝卻透過教會兩個最殘弱的肢體,扭轉我。
這兩位會友,是比我以前接觸過的殘障人士還嚴重,一個幾乎是折著身體,走路時手必須握著腳才能往前移動,另一個整個下半身有如沈重的石頭。一開始,我們照過去所認定的殘障人士刻板印象來對待他們,不敢碰觸他們的身體殘缺,不敢跟他們談殘障可能帶來的後遺症,不敢邀他們參加我們爬山涉水的郊遊活動,也不敢邀請他們參加查經班,因為他們的學歷只有國小,查經班的內容對他們來說恐怕太深奧了些。
後來才發現,一切都是多慮。這兩位會友不但能夠坦然面對殘障的事實,更持著感恩與珍惜的心情來面對生命。他們告訴我,因為脊椎彎曲愈來愈嚴重,很可能再活不過幾年。但他們卻充滿了喜樂,對上帝沒有怨懟的聲音。他們勇於嘗試各種挑戰,週日聚會完,常常主動邀我們一同騎摩托車去山區玩。他們騎著殘障專用的摩托車,照樣可以翻山越領。他們的學歷雖然不高,卻不影響他們研讀聖經的努力與熱忱;他們視力也不好,總是吃力地讀著影印放大的聖經,但幾年下來,他們甚至可以自己閱讀艱澀的屬靈書籍,比一些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更能理解箇中奧義。
因為有他們,我才眼睛亮了,體會進教會才有可能與各種生命相交。我曾經就像那種偏愛某種口味的老饕,盼望存在某種理想教會合乎我的喜好。但是上帝領我走出窠臼,透過教會不同肢體,經驗更多的恩典。於是,在教會團契中,我這外省第二代可以與本省人二二八遺族做好朋友;選舉時刻,我可以看不同政黨立場的政論節目或平面媒體,不慍不火並有深入的學習;在教會團契中,我不會只有老師、公務員、科技新貴的朋友,我也會交到地攤小販、補漁網、製傘、拾荒的知心好友。我們擁有親密友誼,一同學習傾聽上帝的聲音,彼此在對方生命中看見上帝。
教會內部事務、教會敬拜方式都不是什麼大問題,從教會史上綜觀,不就是這麼合久必分、分久必合,大教會或小組團契地變來變去。最難的就是生命如何相交,若這個ok,大家連結於耶穌,在主裡彼此瞭解,彼此相愛,這些都很容易解決。就像一些熱戀的男女,即使漫步在教室走廊,也感覺如同置身於巴黎香謝大道。彼此相愛的信徒們,怎樣的教會、怎樣模式的崇拜方式,都如同置身於天國,享受那份無以言說的永恆喜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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