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话一向温柔的父亲，那天倏地瞪大眼睛，气得涨红了双颊，粗声粗气吼著：「我跟你不同国！」像一把利刃，插入我的心。我坐在椅子上，像个小学生，眼睛望著地面，不敢再出声。对父亲的心疼，随著泪水、鼻水缓缓地倒流入肚子里。

父女冲突的戏码上演，那是因为我要拉他去大医院看糖尿病。

母亲骤然离世带给我们非常大的打击，已过了四年，想起来胸口仍满满是痛，可以想见最难承受的就是父亲。所以母亲去世后，父亲就开始随兴过日子，不运动，卧在沙发看电视到半夜，白天睡到中午才起床，原本戒掉的烟又拿起来抽，不能喝的酒也喝上几口。吃饭也不忌口，高盐、高糖、多油，欢喜就好。但再怎样放荡，也唤不回母亲，只有老人疾病很快地找上父亲。

我多次要求父亲跟我们住，或是我们搬去跟他住（这里我很感谢我的丈夫，他对父亲很有孝心），但同住几周父亲就受不了正常的生活作息。所以他偶尔每周会开车来看我们，有时也过夜。

有几次，我发现父亲来访的那天，厕所马桶附近爬满蚂蚁，加上平常都不太喝水的父亲，竟会主动喝水，整个人日渐清瘦。非基督徒的父亲又说，他觉得母亲来找他，因为晚上睡觉好像有人摸他的脚。这些全都是糖尿病的徵状！

之后，每回父女见面，我就央求父亲去医院检查，并说明糖尿病不算甚么大病，我好几个朋友都有，都控制得很好。但，父亲不信西医，又拗不过我的唠叨，便去民间检验所验。验出来指数超高也把他吓一跳，但他选择去看中医。那位中医师对父亲表示中医只能控制症状，糖尿病要痊愈一定得去看西医。这样来来回回，拖了快要三、四个月，我胸臆积存已久的忧虑全面崩堤，要动手强迫父亲就医，才令他发火。

我很早就把育儿和照顾父母放入生涯规划中。十多年前，我捧在手上的是关於幼儿照护书籍。后来这几年，我阅读的是老人照护的书。老人的安全环境打造，楼梯、浴室、厕所容易跌倒的地方；适合老人的饮食；防止脑袋退化的简单数学体操。然而，这些书却没有涉及那最大的重点：长辈不是小孩，晚辈得考虑到他们的尊严，但他们有时候却会像小孩耍赖，照顾者要怎样处理？所以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心理预备。

「父母不乖」的课题，本来就难解。但有本新书《照顾父母59分》，作者顾美芬不逃避这个难题，她不仅提出方法，建议一些支援管道，甚至还纰漏自己的软弱挣扎，带给疲於奔命的照顾者安慰与减轻罪咎感。时光飞逝，我的父母皆已过世，但公婆还健在，只有希望照顾公婆的人生功课，我和丈夫能倚靠上帝的恩典，不再拿低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