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生命的交会〉
文◎陈小小
回想大学时代,离乡背井,与各种不同想法、观念的人朝夕相处。有如站在涓涓细流汇聚成万卷波涛之前,所受的激荡与冲击,远比挑战惊吓指数的游乐区自由落体设施还来得惊骇。
我内在的价值体系不断地崩盘、又重组,整个人似乎行走在一团迷雾中。升大二的暑假,我决志信主了,然而,基督信仰带来价值观的解构更是可怕。
一位去寝室探访的学姐,年轻快乐的美丽脸庞,让我觉得福音真是一件好事。但当她成了团契核心同工,却变得退缩、阴郁。若不是我已经成了基督徒,从她身上我会觉得福音一点也不好。等到我也接了服事,学习与人同工,就一点一滴地体会了学姐的困境——共同承担服事,生命紧密相交,那种冲击远比课业来得难以掌控。
进入教会,问题更复杂。最常见的是信仰知识落差极大,牧师在台上讲道,我们可以听出错误;许多弟兄姊妹,干脆迳自读起圣经。此外,背景的差异更容易擦出火花。特别是不会说台语的外省第二代,在以台语为主要沟通方式的长老教会,平常大家都是好弟兄姊妹,但一遇到选举,外省二代马上成了箭靶,不时被台语狂热份子施予压力。然而,上帝却透过两个最孱弱的肢体扭转我。
这两位会友,一位几乎是折著身体,必须以手握著脚才能往前移动;另一位整个下半身有如沈重的石头。一开始,我们用对残障人士的刻板印象对待他们,不敢碰触他们的身体残缺、不敢跟他们谈残障可能带来的后遗症、不敢邀他们参加爬山涉水的活动,也不敢邀他们参加查经班,因为他们只有国小的学历,查经班的内容对他们来说恐怕太深奥了些。
后来才发现,一切都是多虑。他们不但坦然面对残障的事实,更持感恩与珍惜的心情面对生命。他们告诉我,因为脊椎弯曲愈来愈严重,很可能再活不过几年。他们充满喜乐,对上帝没有怨怼。他们勇於尝试各种挑战,周日聚会后,常主动邀我们去山区玩;他们骑著残障专用的摩托车,照样翻山越岭。学历不高并不影响他们研读圣经的努力与热忱;他们视力不好,吃力地读著影印放大的圣经,但几年下来,他们甚至可以自己阅读艰涩的属灵书籍,比一些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更能理解个中奥义。
有他们,我才眼睛一亮,看出必须走进教会才有可能与各种生命相交。我曾经像偏爱某种口味的老饕,盼望有合乎我喜好的某种理想教会存在。但是上帝领我走出窠臼,透过不同肢体,经验更多的恩典。於是,在教会团契中,我这外省第二代可以与本省二二八遗族做好朋友;选举时刻,我可以看不同政党立场的政论节目或平面媒体,不愠不火并深入的学习;在教会团契中,我不会只有老师、公务员、科技新贵的朋友,我也会交到地摊小贩、补渔网、制伞、拾荒的知心好友。我们拥有亲密的友谊,一同学习倾听上帝的声音,彼此在对方生命中看见上帝。
教会内部事务、敬拜方式都不是什么大问题,综观教会史,也多有变化。最难的是生命如何相交,若连结於耶稣,在主里相互了解,彼此相爱,其他都容易解决。就像热恋中的男女,即使漫步在教室走廊,也感觉置身於巴黎香榭大道。彼此相爱的信徒们,在怎样的教会、以什么模式崇拜,都如同置身於天国,享受那份无以言说的永恒喜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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